其中,我比较注意的,是“北派乃中原古法”。
康氏说,《比干文》“发源绝远”。
我挑出白蕉来,因为他当然是帖学传人。即使他笑话康圣人,也还是同意他的一些观点。我们看看从这些双方都能同意的地方出发,走走,看能走多远。
[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09-8-19 22:56 编辑 ] 康有为在他的《广》里,有19、20次涉及《比干文》。他之前,提到过的人极少。他的评价,大约有三方面。一是瘦硬之宗;一是它与龙门体,皆在楷隶之间;三是下开齐(北齐)风,为褚遂良、薛稷、柳公权、沈传周所继承发扬。
第三方面,估计不同意的人多。但前面两项,不会有太大意见。 瘦硬之宗,不是一般的评价了。杜甫说,“书到瘦硬始通神”。但按子不语怪力乱神的教训,通神的事情,暂且不说。
专看楷隶之间---书体当时正在发生的变化。
[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09-8-21 22:13 编辑 ] 郭沫若曾经举出魏晋碑版多楷隶之间的事实,说明兰亭序之不可信,成一陈年公案,甚至打到现在。我相信有更多的人会提出疑问来。我也赞同“学问官司,有好于无。”
从反面看,到底是什么原因,会使得比王羲之后100到150年的北魏,其楷体普遍还是像龙门体一样,在楷隶之间,而不是像王家父子那样完全没有了隶意?
[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09-8-22 00:06 编辑 ] 关键在于南北分治。
上面说到,白蕉“大体上很赞同”的阮氏所谓“北派乃中原古法”。南北分治,使得一个多世纪之后,北方的书体还停留在中原古法上。我们现在看到的龙门体,和西晋时候的碑,书体相近,都是“楷隶之间”。
[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09-8-21 22:58 编辑 ] 我要做个(合理的)假设。王羲之他们从洛阳南渡到江左建业的时候,他们带过去的书法,也是楷隶之间的。至少,像王献之劝父亲“改体”的事情虽然未必真的发生,但“改体”还是发生了。结果就是南派---其实是王派书体的诞生。改体是在江南发生的。江北没有,它还停留--或几乎停留在南渡前的书体上。那么,保留“中原古法”的龙门体,其实大体就是王羲之他们在北方的时候书写的方式。而且崔家和王家学的,都是卫家笔法,那么看来,龙门体---至少像《比干文》这样比较接近崔浩书体的,正是王体的母体。
这是龙门体的第二个历史意义。
[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09-8-22 00:04 编辑 ] 《魏书崔浩传》说,“(崔)浩既工书,人多讬写《急就章》。从少至老,初不惮老,所书盖以百数,。。。(崔)浩书体势及其先人,而妙巧不如也。世宝其迹,多裁割缀连,以为楷模”。
说他应要求给人写字,多写《急就章》,写的很多篇,以百计。世人也珍爱他的字,拿来做字帖学习。
还有,他也基本保留了他先人书法的“体势”。
那么,在北方,所谓的“中原古法”,看来是经过这些文化大族得到延续,并且没有发生很大的变化。这些笔法,在没有南渡的北方人民里,包括鲜卑等族的人民里,比较保守地保存了下来。现实中拓跋诸王的汉化政策,特别是强制性的汉化政策,一定也推动了这种书法活动。实际上,崔浩历经数朝,都是皇帝的汉文化老师,他的书体的影响,可比虞世南之于唐太宗。
[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09-8-21 23:47 编辑 ] 白谦慎和熊秉明教现代“胡人”书法,如果老师学生都很认真,那么白体熊体也许就会留在美国或法国。鲜卑也是胡人,种族杂,但看来有中亚甚至欧洲血统(深眼、黄须、肤色白),有外号称“白虏”。他们学习的崔浩(等)笔法,即使这些胡人(还有汉族人)字体架构不太好,但用笔(如果老师强调)恐怕就几乎是趋同的,和老师的同。现代也许对用笔不太讲究了,但在魏晋南北朝直至唐,对用笔是最为严格的。流传下来的钟繇(151-230,不要忘记他也是在洛阳的)为笔法呕血、索靖挖墓等故事,和当时书论,可以看到当时对此事如何热衷。
卫恒、卫瓘(220-291)一门世代善书,到卫夫人(272-349)尚有记录,都留有关于追求笔法的论述。有趣的是,卫瓘也是当时抵抗鲜卑的边防将领(征北大将军)。王家后人王僧虔《论书》,对当时书坛状况,略有过叙述:“张芝、索靖、韦诞、钟会、二卫并得名前代,古今既异,无以论其优劣,唯见笔力惊绝耳”。又说“崔杜之后,共推张芝,仲将谓之草圣。伯玉得其筋,巨山得其骨。”这里的伯玉和巨山,正是卫恒卫瓘父子,所谓二卫。王僧虔没有说到北朝的书法人物,一方面固然南北为敌,另一方面,也因为不了解北地的情况了。我们说的六朝,大都是只说南朝,其实北面中原,虽然是所谓异族得势,但文化的传承,并没有中断。北朝虽然书论稀少难见,但细心寻找,也有些史料,碑刻就更多。
所谓中原古法,也就是汉末至东晋,在首都洛阳一带流行的笔法,由崔杜、张芝,二卫,钟繇钟会父子、索靖所代表。按康有为的说法,北面就以卫派为宗,而“崔氏悦、潜,继音卫氏”。所以其书有《传卫》一章,考察颇细,对照《魏书》崔氏各传,也准确无误。不能因为康氏自己并没有真的写魏体,就以为他信口胡言。我认为他的确敏锐感觉到了龙门体的特殊和重要,尽管他要采取的说法,让很多人难受,包括白蕉等。
龙门体固然因为是碑刻的缘故,而且内容严肃,故只有楷书。但这种中原用笔,就因士族大半南迁,分南北两地,各自传承,但都保留了下来。南朝能创新体,北朝则保守古法。王羲之过江之后改体的用笔基础,也就是我们今天在这些洛阳石碑上看到的。王僧虔说,“亡曾祖领军(王)洽与(王)右军俱变古体,不尔,至今犹法钟、张。”(我的曾祖王洽和王羲之都变古体,不然,我们现在还在以钟繇张芝为法则。) 这个古体,说的也就是中原古法,由钟繇张芝所代表。赵孟頫所说的“晋(刘)宋之后分南北”,也就是说南边有所创新,北边却变的不快(也许还有些不变或退步的意思)。
[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09-8-24 14:28 编辑 ] 我是说,我们现在看到的历史,有些颠倒。历史不是按时间的顺序来排的。右军南朝到了唐固然一统天下,但他之后的龙门石头上刻着他之前的笔法--中原古法。这种时间幻觉,完全是因为南北政治分割而形成。龙门的笔迹,有如化石。这些化石在新体发展成熟的时候,还在形成---还在北方的上层和民间流行,还刻在石头上。真是所谓礼之不存收诸野,上天的恩赐,神来之笔。
说了半天,只是说,龙门太和的碑刻里,保留这那些秘密---如果有的话---那些关于用笔的秘密。对一些人来说,这些秘密如同打开的书一样明显,对另一些,却神龙见首不见尾。赵文敏说的“书法以用笔为上,而结字亦须用工,盖结字因时相传,用笔千古不易。右军宇势古法一变,其雄秀之气出于天然,故古今以为师法。”是有识之见。龙门体体态各异,碑碑不同,都不关大旨。所关者,它记录了中原古笔法---我相信是有的---关于如何用笔(其实是用锋用力)的方法。这个方法,在后来或经过改良,但也只是在此基础上的发展(的确是发展)。右军古法一变,却不离其宗。钟繇说,“用笔者天也,流美者地也”,不是胡说。无论形态如何变化,中原古法都是笔法的核心。这个笔法的核心,于我看来,卫夫人讲的很清楚:“多力丰筋者圣,无力无筋者病”。一切笔法,无论古法还是新法,都围绕着这个。这个古法,是毛笔作为软笔所以能表现力的基础,矛盾得到统一。
[ 本帖最后由 金沙石 于 2009-8-23 12:21 编辑 ]